母豹谭雅之死
母豹谭雅之死
据土拨鼠统计,坎奇拉草原每天都会死两只或三只豹子,所以谭雅的死本不应该成为一个大新闻,但事实却是草原上几乎所有动物都来围观谭雅死去的现场,原因是一只曾在西方大陆生活过的老猴子说:“谭雅是死于自杀。”
自杀,一个陌生又高级的词汇。谭雅是坎奇拉草原上第一只自杀的豹子,凡是第一次,总会引起动物们的好奇,在之后的几年里,陆续自杀的十几只动物就没有“享受到”这种被围观的待遇,因为它们不是第一次。
“自杀就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老猴子微闭着眼蹲坐在谭雅坠落的树上故弄玄虚地说道。
现场有三分之二的动物马上理解了自杀的含义,还有三分之一的动物因为脑容量不足,没有理解,其中还有很少部分的低等动物甚至连死为何物都不知道。
但这不影响大家围观谭雅的死——谭雅的死相有些难看,为了保证自己能死去而非残疾,它选择了头朝下坠落,所以它的头以一种很不自然的方式歪向一边,就像不属于它的身体一样;因为巨大的冲击,谭雅的嘴、鼻子和耳朵里都是血,苍蝇在上面胡乱地飞舞,一只母犀牛偶尔往前拱一下,想让苍蝇离开,但无济于事,苍蝇很快又围拢了过来。
沉默像病毒一样从谭雅的尸体中散发出来,笼罩着方圆几十米的范围,在这如死的沉默中,动物们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谭雅为什么自杀。
已经发生的自杀往往体现出矛盾性:一方面,自杀不归咎于任何人,是自杀者自己的选择;另一方面,每个和自杀者相关的人都能从自杀的原因中找到自己的痕迹,但这种痕迹是隐形的,除了自己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
狮子
公狮玛巴回忆起谭雅从北边草场搬来时的情景。
那是旱季的一个清晨,太阳刚从东方升起,晨露未散,肆意反射着阳光,草原好像沐浴在金光中。玛巴起得很早,抖开被露水粘在一起的鬃毛后便开始巡视自己的领地,一切看起来都像昨天一样正常。
忽然,远处一个细长的身影引起了玛巴的注意,那是一只母豹,正在逐渐靠近自己的领地。玛巴压低了身体,将自己藏在草丛中,准备等待母豹进入领地后给予其致命一击,但母豹在玛巴和它同父异母的哥哥库巴领地交界处的大树下便停了下来。
忽然出现的肉食邻居让玛巴始终感觉缺乏安全感,之后的几天里,除了捕猎,它都在警觉地监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哥哥库巴也在不远处采取同样的措施。
但母豹似乎并不在意两个强大的邻居对自己的监视,它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早上,太阳还没露面,东方只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母豹便谨慎地从树上跃下,开始了一天忙碌的捕猎。对谭雅这种处于食物链中间的动物来说,生活很幸苦——行动迟缓的大型动物它无法将其击杀,体型很小的动物所含的营养又不足以养活自身,它只好去捕猎比自己体型略小的动物,比如羚羊、鹿等,但这些动物跑起来迅捷如风,捕猎失败的风险很高,好在谭雅正处壮年,每天多捕猎几次总会捕到猎物,生活勉强可以过得去。
但十几天前玛巴和库巴之间的争斗却将谭雅平静的生活打破了。作为草原上最凶猛的动物,狮子之间的斗争壮观而可怕:玛巴和库巴互相怒吼、撕咬,最终,库巴的左眼被抓伤逃跑了,玛巴也乘机将库巴的大部分领地据为己有,包括谭雅生活的这棵高大的树。
玛巴不可能让一个食肉动物生活在自己的领地上,于是,在打败库巴的当天,它就来到树下,用狂野的怒吼和绝对的体型震慑将谭雅撵走了。
玛巴杀过太多动物,其中就包括两只豹子,今天要不是因为谭雅是第一只自杀的豹子,它都懒得来围观。
“那是我的树,我收回来天经地义。“想到这里,玛巴昂着头从谭雅的尸体上跨过,在动物们主动让出的通道中第一个离开了。
鬣狗
措红带领的鬣狗族群是草原上最不受欢迎的种族,因为它们喜欢常常凭借着数量优势从其他捕食者口中抢食物,在几年前由干旱引发的大饥荒中,它们甚至从玛巴和库巴口中抢过食物,形单影只的母豹谭雅自然也成了它们经常抢夺的对象。
谭雅被玛巴赶走后,被迫转移到了西边的一颗矮树上。对于谭雅来说,这颗矮树所能提供的保护太有限了,如果玛巴或库巴来袭,自己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只能任其宰割,但那颗高度合适的树现在属于玛巴,凭借自己根本无法夺回来。
那一夜,谭雅无眠。
第二天晨露还未散去的时候,谭雅就出发去捕猎了。那天运气不错,有一群羚羊在不远处吃草,这个距离正适合伏击。谭雅压低了身体,慢慢向羚羊逼近,但它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几十米远的地方,措红和它的团队在懒洋洋地晒太阳,不时看看谭雅。
“这么远的距离,只要我跑得快,措红应该追不上我。”谭雅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个箭步,谭雅死死地咬住了一只羚羊的脖颈,为了尽可能不让猎物发出声音吸引其他的猎食者,谭雅拼命咬住了羚羊的气管。
但措红领着鬣狗们浩浩荡荡地向谭雅扑过来了,谭雅的神经瞬间绷紧,它开始拽着猎物往矮树跑去,措红见状,也加快了脚步。此时的谭雅有些后悔,为什么刚才不扑向那个瘦弱一点的羚羊,现在这个太重了,自己可能没法逃过被鬣狗抢走食物的厄运了。果然,在离矮树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叼着食物的谭雅被鬣狗团团围住,但谭雅不想放弃,朝着措红龇牙企图吓跑它,但数量众多的鬣狗在措红的指挥下冲向了谭雅,为了保命,谭雅只好松开嘴跳上了矮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猎物被分食,最后只剩下了一些残渣。
这样的事谭雅已经遇到很多次了,它恨措红,不知为何,今天这种恨意更浓,它想像撕咬羚羊一样撕咬措红的脖子,然后亲眼看着措红死去,但措红不会离开自己的团队,自己不是一群鬣狗的对手。
自杀现场,措红小声嘟囔道:“每次抢完猎物,我们都会留一点肉给谭雅,靠那些肉它也活得下去吧。”
说罢,它就带领自己的团队从谭雅尸体边走了过去,许多动物看到它们过来,都惊恐地跑开了。
荷马
荷马罗非想到自杀现场里面看看,但围观的动物太多,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它没有办法挤过去,只好急得在外围兜圈子——它的皮肤经不住太阳长时间的暴晒,再过一会它就必须回池塘去。
动物们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罗非只好遗憾地往回走,边走边思考两个问题:1.像谭雅这样优雅的母豹,死了会不会还保持着优雅;2.谭雅的自杀和自己是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罗非生活的水潭是玛巴和库巴统治的南部草原中最大的,也是离谭雅最近的一个水潭,谭雅经常去水潭喝水。
罗非天生性格分裂:一方面它吃素,甚至会为吃草时不小心吃进去一只鼹鼠而难过一整天,但另一方面,它有着火爆的性格,如果有不喜欢的动物来喝水,罗非会仗着庞大的体型将它们驱赶出去,但对谭雅,罗非有着不一样的感觉:谭雅体型矫健,动作优雅,喝水的时候舌头的卷曲动作显得轻柔而妩媚,就像雨季即将来临时天上的云朵一样,令它神往。
罗非知道自己和谭雅没有可能,但这种变态的情愫却像食人花一样狠狠地咀嚼着它的心,让它烦躁不已,甚至开始驱赶来喝水的无辜的角马群。
不行,它要采取行动——搬新家后的第三天,谭雅神色忧郁地到水潭边喝水,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连罗非靠近都没有发觉,直到罗非将自己的大嘴抵在它小巧而湿润的鼻尖上的瞬间,它才像装了弹簧一样从水潭边“弹”了出去。
接下来的三天,谭雅再没有来过水潭,这让罗非慌了神,她躺在烂泥里,责备自己太莽撞了,把每天见面的机会都破坏掉了。
第四天,谭雅又来了,这让罗非兴奋不已,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失落冲昏了头脑,最近的水潭离这里有好几十里远呢,谭雅不可能天天去那里喝水,它没得选,只能在自己的水潭喝水。想到这里,罗非感觉自己的胆忽然变大了两寸,它慢慢地游向谭雅,用自己的鼻尖抵住了谭雅的鼻尖,谭雅没有瞬间弹开,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喝,罗非跟了过去,当谭雅第七次换地方而罗非跟上去的时候,谭雅没有再躲避,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被罗非搅得浑浊的水,舌头机械地将水卷起来送进嘴里,当罗非偶尔伸出舌头和谭雅的舌头碰到一起的时候,谭雅只是身体微微一颤。
罗非从自杀现场回到自己的水潭,踏进它最喜欢的烂泥的时候,它嘟囔道:“我为它提供水,它对我提供些补偿天经地义吧,嗯,天经地义。”
苍蝇
苍蝇是草原上最兴旺的种族,因为它们会飞,而且拥有很多复眼,可以看见很多东西。
绿头对谭雅很熟悉,它就是跟着谭雅从北地迁徙过来的。当绿头在谭雅母亲的粪便中出生时,谭雅已经成年了,照理说母豹不会带着自己成年的幼崽一起生活,但作为第一个孩子,母亲对谭雅的爱非常深切,她舍不得谭雅离开。
北地的干旱使得大片的草场枯萎了,食草动物要么死去,要么选择迁徙离开,连绿头都打算选择离开。
“孩子,去南边吧,去那里才能活下去。”母亲沉重而虚弱地说,它已经三天没有捕到任何的猎物了。
于是,谭雅挥泪告别母亲,踏上了南行之路,它不知道绿头也趴在自己身上搭顺风车一道来到了现在的栖息地。
“谭雅离开老家不完全是因为干旱,它的作风不太好。”这是绿头在南方草原传递的第一个消息,至于原因,绿头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在同伴面前吹个牛。
“谭雅在老家和一只公豹有染,但它母亲不同意,它负气来到了南方草原。”
“谭雅在老家和一只公豹有染,但那只公豹是它妈妈的新伴侣,它是被妈妈赶出来的。”
“谭雅在老家和多只公豹有染,有四只为她大打出手,最后一只被打死了,它来这里是为了避风头。”
……
关于谭雅的流言在坎奇拉草原上流传,动物们都刻意和谭雅保持距离,荷马罗非也正是在听到这些流言后才敢大胆地骚扰谭雅,而绿头不知道,这种局面让这几天初次发情的谭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绿头落在谭雅流着血瞪大的眼睛上,一边舔舐着还未凝固的血液,一边嘟囔着:“我眼睛太多,脑子又小,看到的事是真的,但说出来的也许有真有假,但它总不至于因为几句话自杀吧。”
结束
太阳太毒,动物们都陆续离开了,只剩母豹谭雅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那矮树下,这样的酷暑,尸体最多只能保存七天,等谭雅的尸体消失,这棵矮树就会迎来新的主人,一只矫健的,优雅的母豹。